ecnelises Bonvenon al la malpura mondo

高考小记

不知不觉,已是高考结束的第四年了。当初一起参加高考的同学一个个都开始分享自己穿着学士服的毕业照。有些还认得出,有些已经换了个样子。大概知识的冲刷都让大家变得有了内涵。不过我们几个男生,不管讲究的还是不讲究的,从照片看上去还是一个样。倒也只能安慰自己,男性往往成熟得更晚一些。大二的时候还会看到有同学自信地穿着不合身的西装,似乎现在都意识到了,暗示自己是学生会干部,也不过是在朋友圈里多拿几个赞而已。

对于四年前那场考试及其前后的经过,记忆早就变得模糊,也不知道是身体机能在下降,还是时间真的可以抚平痕迹,不光是自己作留下的短暂伤痕。刚上大学那会,大概每隔个礼拜睡觉就会遇到「回去高考」的噩梦,有时候还附带走错考场这样的大礼。后来慢慢就没有了。直到最近,偶尔又开始陷入这个奇怪的梦境中难以脱身。联想自己最近的心理状态,我才意识到梦的逻辑未必那么简单。辛苦也好,不公平也好,高考都不是一场单纯的灾难,也不是压力的重点和释放的起点,十二年以来的课堂在我们心中种下了强烈而又时常不自知的暗示——高考是一场改变,或者说,革命,如果你愿意把人生看作一段历史的话。它可能将你带上高峰,也可能推你坠入深谷。安居乐业的人民是不会革命的。所以当自己不满现状的时候,高考之火又会在熟睡的深夜燎原。尽管高考早已结束,但它实在是和「改变命运」四个字形成了过于深刻乃至本能的心理关联。也因如此,许多人高考期间并不沉闷忧郁——大学能有高三苦吗?其实,中考前我也有过类似想法。

在网络上,以高考为关键字搜索,去除大量有关辅导和招生信息有关的材料,会发现它连带着太多人的故事。大片的文字叙述了不同的高考经历,以及他们的人生如何因为这总和不到十个小时的考试而转折。再想一想肯定有更多的人没有讲出自己的经历,不禁窒息。同样具备大量信息量和故事性的关键字,我只能想到一个,即汶川地震,但沉重许多。汶川地震十周年的时候,我在网上看到一个视频,是地震发生时,成都某高校一学生在宿舍内拍下的场景。我无法确信他那位躲在桌下喊「老婆我爱你」的室友是否已经和同样的人结婚,不过我有足够理由认定,他们今天都还活着。他们现在在哪呢?这问题值得思索,因为当我写作时在图书馆坐在我旁边的同学,我也有足够理由认定他十年后还活着。我会去想他的故事吗?或者说,许多时候我们也不会思考,自己所处的位置,十年前是谁在做什么呢?高考如是。如果当初一念之差,我猜对了砾石到底是在大河的凸岸还是凹岸,是不是我真的就不在这里了?

不过也不用这么惆怅。尽管我的去向像个随机事件,我还是相信无论我的结果如何,2018 年的社会还是今天这个样子。所以,即使高考结果相异,我大概只是在另一个地方逛 V2EX,帮另外的人做网站而已。其实更叹息的,是时间的消逝远远快过自我的体会。说好的大好时光,说好的未知远方,到今年 6 月都应该画上句号。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谈古无非为了讽今,如果自己对现在的自己满意,「此间乐,不思蜀」的话,怎么会追忆当年呢?

尽管在高考后的几天乃至几周里,许多人都会纠结自己那道简答题是不是正确,机读卡有没有填错。但是,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发现,真正在乎高考题目的,只有又从头开始教高一的那群老师。高考体系的某种荒谬也在于此——如果它真的应该重要到决定你的人生,又怎么会至于过段时间你就忘得干干净净?好像也不全是,每次把碎玻璃扔到垃圾桶的时候,我都会想起那个突降暴雨的上午,想起迄今为止吃过最舒服的糖醋排骨。

有时候,不高考的人反而比高考的人更认为这是场残酷的修行。想一想,在大学里,越来越难以回到考前所在的奇妙的平衡状态,又紧张,又有稳固知识支撑的自信。在事情变得随意,前途变得迷茫,心情变得焦虑的今天,应该很多人都会回想起几年前,有远虑无近忧的惬意下午吧。每一件小事好像都很有趣,都让自己想起来不虚此行。

不过,我还是不同意「高考是人生的必修课」这句话。混淆因果是人的本性。我们所怀念的、叹息的、回忆的,都是高考这个体系下一群十多岁的少年聚集起书写的故事,不是四张考卷本身,不是匆匆依赖一个分数决定这件事本身。教育问题也是社会问题,不存在全面完美的答案。上大学之前不能理解什么叫「教育资源」,后来意识到,是资源就是稀缺的。有很多人,可能跟我一样,批评高考批评应试教育但还认为这个体系会继续存在,原因是,被坑了才发现大学教育问题更多,更需要资源,更应该改变。

所以,偶尔有那么一瞬间也会回忆高考,回忆高中。别以为我是自虐,我只是想重来。